
夏日天晴,我的一天從六點開始運轉,我循著固定路線奔跑。我從早晨的身旁奔過,遠山近樹在泛黃的光線中隱現。陽光帶來風,風漫過枝椏,跟著雕塑打太極、跳芭蕾。
某日清晨,我跑過戲水區,朝太極廣場奔去。遠遠望見一隻生命危殆的麻雀,瑟縮身軀依偎在樹下,當我躬身看牠,牠翅膀一顫一顫,驚懼跳躍,卻無法展翅飛翔。麻雀嘰喳的聲音,似乎正向同伴求援,難道牠發現隱身茂蔭葉片間,隨著樹影晃動的銅鳥嗎。
我想起九月泰利颱風離去翌日,在同樣的位置,發現一對隨斷裂樹枝墬地的銅鳥,這才驚覺,原來美術館有一百餘件銅鳥,停棲在枝頭或路燈上,小小的銅鳥也是典藏品的一部分。
除了跟隨導覽員遊園的遊客,多數人總遺忘銅鳥的存在。
每日晨跑,偌大的園區獨我一人,跑步的路徑始於彩繪塗鴉區。我先抬頭跟路燈上的銅鳥道聲早,銅鳥的喙被漆成紅色,白色腹部間雜藍黃色,每一隻都是三色鳥。螺絲取代雙爪,它們牢固靜立枝幹與燈罩上。偶有鳥雀飛停至它們身旁,旋又嘰喳飛去。
前半段的路徑只有我不斷移動,我大口呼吸伸展臂膀,聽見風掠過毛孔的氣息。繞過太極、軍艦、戰機,從愛橋俯瞰海天一色的蔚藍景緻,這是美術館極佳的視點,可遠望伸至大海的野柳岬似海龜蹣跚離岸。
每每奔至天鵝池,岸邊的綠頭鴨聽見聲響,定先慌亂下水,三隻小天鵝仍優雅地沿湖心繞游。魚群游聚,不見吃食,旋又散去。湖面泛起圈圈漣漪,升起的氣泡如語屍。
唯有藝術表演區的老天鵝會熱情打招呼,這隻老天鵝用盡全身氣力向我鳴叫,是哀鳴抑或歡叫?牠自守一池湖水,不輕易上岸,逢人靠近,便高吭兩聲,即便牠說的是天鵝的語言,白色假天鵝與湖裡的游魚,都無法與牠對話,牠聲聲寂鳴,劃破清晨寧靜的天幕,細說給雕塑與天地諦聽。
我默立在清晨的湖畔,一如身旁捲曲的不銹鋼,靜觀旭日緩升,天光漸亮。靜靜聆聽純真的生命天籟,像喚醒我的青春一樣地呼喊著。黑天鵝悠緩繞游,白色假天鵝姿態高雅地靜泊湖心,如園區的所有雕塑作品,它們聽著清風舞動,看著日月不息奔跑。
山中歲月長,倘若風帶來靈動的飛翔魔力,銅鳥與假天鵝,會有飛翔的慾望否?在這寧靜的早晨山林,像一幅水墨畫般靜止了。樹靜止。風靜止。流水靜止。時間靜止。
我的早晨從靜止中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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