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3日 星期一

印度聖城普希卡 結合度假與朝聖之旅






印度教的聖城普希卡(Pushkar)位於印度北方的拉賈斯坦地區(Rajasthan),是一座靠近塔爾沙漠的恬靜山城,這座古老小鎮因普希卡湖而得名。普希卡湖並不大,潔白建築與河壇沿著湖畔而建,泱泱蔚藍湖水與晴空浮雲呈現美麗地中海風情,初來此地,有如置身地中海小島,讓身心投入藍白世界。



天神的蓮花瓣 靈性普希卡湖



普希卡有印度唯一的梵天神廟,相傳普希卡湖是印度教3大主神之一的梵天神(Brahma)的蓮花辦遺落人間而形成,湖水能夠消除邪瘴淨化人心,也是每個印度教徒一生必來的朝聖地。小小的城區,卻有52個大小河壇、500座神廟。河壇隨處可見信徒與苦行僧沐浴膜拜,更顯這座美麗湖泊的靈性,也是靈修者修行的好所在。
普希卡是拉賈斯坦地區駱駝買賣的交易中心,每年11月為期11天的駱駝大會,於印度排燈節後8天舉辦,會有超過1萬隻駱駝群聚此地的拍賣市集,吸引萬千遊客造訪,因為緊接著還有4天印度教朝聖法會。整座小城到處都是臨時拍賣市集、跳蚤市場與表演舞台,盛裝打扮的駱駝與大象隊伍掛滿鈴鐺逛大街。這場沙漠嘉年華,成為拉賈斯坦最具特色的節慶,要認識印度風土人情且不怕擁擠的旅客,可於此時造訪。倘若喜愛寧靜享受優閒度假時光的遊客,可避開11月。



度假湖畔旅館 Hotel sun set



在湖畔民宿悠悠晃晃過幾天的湖畔生活是認識普希卡最好的方式,每日閒坐湖畔靜觀日出斜陽與湖水相映出粼粼湖光,白鴿迎著落日飛翔,印度人虔誠沐浴,舞者彈琴高歌。慢慢地,城市中殘留瑣碎掠影,不再飛快盤轉。
普希卡民宿眾多,也有高級旅館。湖畔旅館價位較高,其中Hotel sun set擁有印度與歐洲混合餐點,餐廳與房間乾淨舒適,最受遊客歡迎,許多在普希卡住上個把月的歐美背包客,即使住宿在非湖畔的低價民宿,每日傍晚必到此家旅館用餐,與來自各國背包客交換旅遊心得,欣賞湖畔彈琴唱歌或踩風火輪的雜技表演。白天於旅館花園練習瑜珈,日子恬靜優閒,也是背包客旅途的休息站。




購物街 血拼印度風物



愛血拼的遊客到普希卡一定要大肆採購,尤其是銀飾珠寶,因為離開普希卡在其他城市甚至到首都德里,再也找不到設計感十足又便宜的物品。
普希卡的銀飾珠寶店眾多,樣式大同小異,以日、月、星作為變化與設計的圖飾設計感十足,價格不貴且各家店樣式不同。銀飾店殺價空間有限,頂多定價8折左右。專賣外國遊客的男女裝店眾多,裁縫師當場在店門口製作衣褲,還可現場修改,雖然服裝款式眾多,但品質不一定好,外國遊客多數入境隨俗,將印度風穿戴上身。手工記事本以印度皇宮城堡與駱駝大象作為圖飾,價格也較其他城市便宜,適合作為紀念品送人。
普希卡的商店仰賴外國遊客生存,殺價幅度有限。沿街遊逛比價同時,也可體驗印度商人脾性。印度電子產品不發達,有些老闆常會留意遊客身上穿戴的舶來品,甚至要求用商品跟你交換可愛的電子計算機、電子錶等,在討價還價的過程,即使買賣不成,也能進一步認識彼此國家的文化。





登小山 鳥瞰豐富地貌



普希卡郊區有一座800公尺小山,是鳥瞰聖湖與周遭地貌最佳至高點。登山步道位於郊區,佈滿砂礫黃沙與灌木林,呈現荒煙蔓草景致。步道兩旁有眾多調皮猴群,隨著台階拾級而上,母猴會帶著小猴尾隨乞食,模樣逗趣可愛。
登頂約只需10多分鐘,東邊是普希卡城區,西邊則是礫岩遍佈的乾燥沙漠地景,也是通往西部大城久德浦(Jodhpur)的主要道路,公車穿行於佈滿黃沙的黃土路,揚起滾滾黃沙。
山頂可欣賞普希卡湖於漫天飄散黃沙裡的蒼茫之美,更可認識拉賈斯坦地區特殊的地貌景觀。山頂有一座神廟,還有一家涼水舖,年輕老闆帶著小女孩守著小舖,於山頂階梯拍照吹風,與小舖老闆閒聊,陪著女孩戲耍,體驗印度人的慵懶生活。

2007年12月2日 星期日

體驗世界最擁擠城市 ------孟加拉達卡






孟加拉國土面積不到15萬平方公里,人口卻將近1億4000萬,其中有十分之一居住在首都達卡(Dhaka),達卡市區平均人口密度為每平方公里4.5萬人,舊城區部分區域人口密度更高達每平方公里10萬人,堪稱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之一。


孟加拉政經中心達卡


達卡位於恆河三角洲布裡甘加河(Buriganga)北岸,氣候溫暖濕潤,每年5月到10月是雨季,平均雨量為2500毫米,郊區遍佈香蕉樹與芒果林。這裡是孟加拉鐵公路和空中航線樞紐,也是全國政經、文化和交通中心。每年有眾多人口從鄉村湧入達卡謀生,加上孟加拉人沒有節育觀念,人口逐年增加。
布裡甘加河(Buriganga)由北向南靜靜穿過達卡市區,300多平方公里面積擠滿1000多萬人口,這座城市沒有乾淨的空氣和水,眾人在亂中有序中努力生活。地震學者將城市建築幾無抗震能力的達卡,列為世界上最危險的城市,然而達卡百年來並無大震發生,許是這塊土地子民堅韌生命力牢牢鎮住地牛。


感受生命韌性貧民區


布裡甘加河穿城而過,沿岸盡是鐵皮與茅草搭建的房舍,此區是達卡的貧民區,可見人類為了生存,與河流相依的真實樣貌,為掙一口飯的堅忍生命力。
河岸塵土風揚,充斥吆喝聲與氣笛聲。男子出賣勞力,秀出頭頂功夫,頂著數十公斤的磚塊、油桶、飼料、鐵條前進,頂不住了先穩住步伐,深呼吸、咬牙扶穩貨物,再勇敢邁進。婦女則帶著孩子,在臭氣沖天的垃圾堆中努力撿拾資源回收物,再分類整理,貧民窟的男女老少勤奮工作,掙一口飯吃,比活命重要。
在這裡,總有種超脫時空的錯覺,他們在烈日下辛勤工作,在河中漱洗沐浴,吃喝拉撒全都在這條污濁大河,每到上下班顛峰時期,輪船、篷船、舢舨佔據河道,各自瓜分水面,搭船旅客將船當浮板,有如搶灘,踏著一艘一艘船上岸。
少了恆河的神聖氛圍,漫步布裡甘加河岸,看見人類生存的各種本能,看見生命的韌性。


流動標誌 七彩三輪車


達卡約有200萬輛三輪車遍佈大道小巷,位居世界之冠。多數中下階層男子以踩三輪車為業,若勤奮載客,平均收入比上班族還高。車伕將車身飾以色彩鮮豔的圖案或五光十色的貼紙,穆斯林將車體飾以清真寺、星月等圖案,印度教徒則貼上3大聖神等圖案。連孟加拉國產的可樂,都以三輪車作為保特瓶標籤圖案,七彩三輪車足以作為城市流動的標誌。
許多達卡市民覺得公車擁擠悶熱,寧可花錢搭乘價格低廉的三輪車上下班。市區主要道路從上班時間開始,宛如大停車場。三輪車與汽車爭道,眾人在擁擠車陣慢慢行駛,儘管烈日當空,三輪車乘客優閒高坐軟墊靜看城市眾生相,行人穿梭在車陣當中,每位上路的駕駛皆有高超駕車技術,鮮少有車禍事故。
達卡的三輪車伕素質較其他城市高,會說英語的人也較多,能操流利英語的車伕最愛載外國觀光客,甚至不惜重資購買被全球背包客奉為聖經的「Lonely Planet」來取信觀光客。
因為交通壅塞,搭乘三輪車成了遊客認識達卡最好的方式,有經驗的三輪車伕會像導遊一般載遊客前往城市各景點,熱心解說甚至幫忙解決訂船票、火車票等各項疑難雜症。但是價錢要談妥,以時或以日計價,絕對要在搭車前談清楚。


童工悲歌構築另類溫情


達卡隨處可見童工,即使孟加拉孩童讀小學免學費,卻仍有許多貧童無法受教育,童工現象也存在於鄰國印度。他們多數在工廠當小工,女孩在鞋廠、紡織廠,男孩則在市場、餐館或街頭打零工等。每天夜以繼日工作,領取新台幣50元左右的日薪。
街頭會有小車伕向觀光客招手,約莫12、13歲年紀,但他們很難載到外國觀光客,因為當他們拖出三輪車,即有成年車伕將他們撞開。達卡街頭最多的童工是售報童,坐在街角或人行道賣報,收錢、疊報動作俐落,一點都不輸成人。
沿著城市騎樓行走,瞧見4歲娃蹲在父親身旁,以緩慢可愛的動作幫賣生菜蔬果的父親削紅蘿蔔,無視行人腳步匆匆而過,專心盯著瓜果一刀劃過一刀,構成城市街角溫馨動人的畫面。


舊達卡街區過當大明星癮


舊達卡街區人口密度極高,除了建築陳舊、街道髒亂,密密麻麻的人口與三輪車擠滿大街小巷。此區約為台灣早年農業時期的街道樣貌,菜市場擁擠熱鬧,雞販沿人行道就地屠雞,五金街、雜貨街各種類型物品齊聚一條街。
舊城區店鋪窄小,與越南河內三十六古街極為相似,其中以布街最繁榮,上百家布莊將數條街道點綴成調色盤,各色布匹也裝飾每一間幽暗斑駁的窄樓。漫步其中,店家與居民熱情招呼,要求合照或幫他們拍個人照。
在舊達卡街區走一圈,很容易被當地人包圍,可藉此深入瞭解當地人生活,感受孟加拉人的熱情與和善,也順便體驗當大明星被群眾包圍的虛榮喔。

現代 VS. 懷舊---檳城旅店兩款度假風情






馬來民謠所描繪的南島姑娘,形容穿長紗的女子漫步椰林沙灘,輕搖檳榔樹,風姿綽約的身影映著落日斜陽,流露出馬來姑娘溫婉的性情,正是以檳城沙灘為景。
被譽為「東方明珠」的檳城,擁有四面環海的潔淨沙灘,古典與現代建築交相林立,三輪車穿梭其間,旅客置身此地,宛如走入現代與古典交錯的時光隧道。


多元文化薈萃 檳城風情迷人


檳城是一座多元文化交織而成的浪漫城市,這座龜狀之島匯集全馬最多的華人人口,檳城州首府喬治城林立英式教堂樓宇、中式宗祠會館、伊斯蘭清真寺、印度教神廟,各民族和平共生,散發出迷人的風采。
近年隨著高科技業與旅遊業快速起飛,旅店也如同城市多元文化發展出屬於自家的特色,老店新館各具古典與現代風格,建於1885年的 E & O HOTEL(EASTERN&ORIENTAL)與香格里拉集團耗資3000萬美元重新裝潢的Rasa Sayang度假村(Shangri-La’s Rasa Sayang Resort&Spa)吸引許多電影取景與中外名人入住,堪為其中代表。
這2間旅店緊鄰海岸線,面海的客房可盡覽泱泱海景。清早隨著濤浪拍岸的節奏醒來,推開房窗,讓海風挾帶濕鹹的氣息拂上面容,一天的心情因而愉悅美好。


愛與熱情洋溢 Rasa Sayang度假村


今年為大馬建國50週年國慶與旅遊年,大馬觀光局使用馬來民謠「Rasa Sayang」作為宣傳旅遊年活動的主題曲,「Rasa Sayang Hey Rasa Sayang Sayang Hey 。」這首世人熟悉的輕快歌謠,歌詞蘊含愛的感覺。Rasa Sayang度假村以此為名,要讓每位住宿客人,感受到愛與熱情。
度假村是電影《國王與我》的拍攝地,共有300多間客房,2樓以上房型面積至少有20坪,房間裝潢豪華,陽台設有觀景浴池,房客可隨時選擇薰衣草、玫瑰、薑等花草浴,可邊泡澡邊觀日出星海,聽濤浪拍岸、鳥唧蟲鳴。
度假村有酒窖、雪茄房、小型高爾夫球場、SPA專區及免費供房客使用的健身房、三溫暖等設施。香料餐廳頗受檳城人喜愛,晚餐一位難求。
完善設施與貼妥服務,讓忠實顧客每年都來度假。曾有一名台灣旅客將夾克忘在房間,度假村特地將夾克寄到台灣,這名台灣人為了感謝度假村的貼心,隔年又飛來度假。
村內花園芳草茵茵、老樹青青,擺設多部古董馬車與三輪車,許多到Batu Feringgi海灘玩水上活動的遊客會進入拍照。我在緊鄰Rasa Sayang度假村的Batu Feringgi海灘遇見一位來自敘利亞的年輕詩人薩利赫(Saleh),他連續3年夏季都來檳城度假兼避暑。薩利赫先是抱怨各國反恐效應,不歡迎中東遊客,才選擇同屬回教國家的大馬旅行,卻意外愛上檳城的景致與小吃。
年輕詩人難以負擔Rasa Sayang每晚高達台幣12000元的住宿費,只能住在附近的平價旅館,偶爾花費1300多元到Rasa Sayang的香料餐廳吃到飽,品嘗中國、印度、大馬美食料理,薩利赫每次至少啃掉5隻大龍蝦。
薩利赫每日晨昏會躺在Batu Feringgi海灘或爬上Rasa Sayang的大樹樹幹讀書寫字,觀看日出夕陽、遊客戲水,我問他為何每年來檳城度假,答案是美景、氣候、食物、宗教和人,尤其碧海藍天更激發許多創作靈感。薩利赫說,倘若中東名作家卡里˙紀伯倫還在世,一定也會喜歡檳城!


優雅浪漫E & O HOTEL


「這裡是我們初次約會的地方,當然要回到這裡拍婚紗!」一對新人這麼說。1885年開幕的E&O飯店,為迎接英國女皇來訪而建,是亞洲排名第2古老的飯店。
椰樹、沙灘、藍天海、老建築、古家具構成一幅典雅浪漫的圖景。潔白建築散發出優雅的風情,述說當年英殖時期的璀璨歲月,至今仍吸引不少懷舊的旅客入住,也是當地人喝下午茶與拍婚紗的首選,甚至有人遠從怡保或吉隆坡前來拍攝。情侶品嘗午茶後,攜手共步沙灘,觀看漫天晚霞,讓愛情急速加溫。
E&O飯店坐擁檳城最美的海岸線。旅店雖歷經數度轉手整修,依舊保留濃郁的英式典雅風格,從大廳的木櫃檯、樓梯扶手至房間的衣櫃、木床,全是老古董。光潔的瓷磚、晶亮的壁燈、精緻的家具,呈現英國傳統工藝的極致精美。
飯店門房制服仍採用英殖時期的警察制服,手拉門式的老電梯在有貴賓來訪時還會啟動,進出電梯都要手動開關燈,以手搖開關。電影《色.戒》到檳城取景時,李安就住宿E&O,許多港星與歐洲作家都是飯店常客。
隨著Rasa Sayang等大型度假村與長榮桂冠等新式酒店興起,E&O或許不再是檳城最舒適高級的旅店,但它見證檳城的歷史與檳城人的愛戀歲月,即使光環盡褪,在檳城人的心中,E&O永遠是個經典。


中西交融 喬治城多元文化


檳城州首府喬治城具有200多年歷史,17世紀英國萊特上校到島上開墾,以英王喬治三世命名,也是檳城政商文教中心,喬治城雖有個洋名,卻擁有華人與印度人的移民文化,街道緊臨海灘,遍佈古蹟,發人思古之幽情。
來到喬治城印度街宛如來到南印度,有座馬哈馬里安神廟(Mahamariamman Temple),街道全是販售金飾、雜貨與紗麗(Sari)的店家,唱片行播放熱鬧輕快的印度流行歌曲,香料味漫天飄散,攤販沿街販售咖哩餃、拉茶,常見印度人攜家帶眷在此採買嫁妝,此處的彩色手環與線香等雜貨,價格低廉,與印度當地的價格相去無幾,喜愛印度風的遊客,一定要大肆採購。
華人超過半數的檳城,擁有豐富的中華文化,小吃店可見華人車伕蹲在長凳上吃粥。觀音亭香火鼎盛,老華人聚集古老茶室用家鄉話談天閒聊,邱氏宗祠雕樑畫棟堪為檳城最華美的宗廟,中式會館與西式洋樓相鄰,成為當地獨特的建築風格。
喬治城市中心的英式殖民建築,多數以白色作為建築立面。高聳的鐘塔、盎格魯式教堂、克林船長清真寺、阿晉街清真寺、康華利斯堡等古蹟,在英國殖民歲月逝去後,永恆守護著檳城。

錫礦小鎮變身藝術之都--馬來西亞吉隆坡






十八世紀後期,吉隆坡(KUALALUMPUR)的巴生河及鵝麥河一帶有錫礦出產,吸引許多採礦移民遷移此地。馬來人、華人、印度人各聚一方,多元文化在此融合交會,三大族群兼容並蓄,不論建築、藝術、美食都發展出獨特的大馬風格。


昔日採礦小鎮 今日文化薈萃

吉隆坡由沒沒無名的錫礦小鎮搖身一變為馬來西亞聯邦的首都,擁有150萬的人口,是整個大馬發展的動脈,也是國際知名都市。世人對吉隆坡的第一印象多數是雙子星塔華麗閃耀的高聳英姿及繁複多元的族群文化。
隨著錫礦貿易的沒落,城市的發展卻日趨繁榮,這座東南亞的貿易大城,擁有眾多超現代的購物中心,匯集大馬當代藝術時尚與設計,揉合東西文化,發展出馬來西亞當地優美藝術和工藝技巧。
除了伊斯蘭建築風格的清真寺、設計新穎的大樓與購物商場,吉隆坡具有許多令人驚豔的藝術文化,城市可見大膽嘗試開放的建築設計、巧妙融合東西當代與傳統藝術,成為令人激賞的作品,嶄新的設計理念,吸引世界各地藝術家前往探究。


藝術舊建築 購物兼朝聖


吉隆坡近來令人讚賞的藝術傑作有舊建築再利用的中央藝術坊(Central

Market)、今年甫改建完成的星同購物商場(Starhill Plaza)及館舍典雅的皇家雪蘭莪當代錫鑞館(Royal Selangor)。
此3處建築風格與販售的藝術商品,讓你在血拼之餘,還能飽嘗視覺藝術饗宴。對當代藝術有興趣的遊客,更要細觀每處典雅極致的獨特設計,抱著藝術朝聖的心態遊逛,絕對不虛此行。


中央藝術坊 市場變身藝術殿堂


中央藝術坊(Central Market)原本是一處菜市場,20年前馬來政府為了

給大馬藝術家發展的平台,將此地改建為藝術市集,許多年輕藝術家在此租攤位,自製自售作品,等待被發掘的機會。
這棟2層樓高的藍色建築物,外觀充滿歐洲建築典雅氣息,內部採挑高透光設計,各區域的構材全然不同,有鋼架、木構,各攤位立面也各具特色,有巴洛克、南洋等建築風格,店家以豐富的色彩與華麗磁磚裝飾店面,搭配明亮或昏暗燈光,營造出各種情境氛圍。
藝術坊擁有上百家攤位,販售各種手工藝品,小至文具首飾大至家具,1樓多數販售傳統工藝如蠟染峇迪布、木器、藤編、陶器、提籃等。2樓則有骨董、南洋家飾、峇迪布以大膽華麗的手繪圖紋,並以蠟染方式印在棉布或絲綢之上,木雕以Orang Asli原住民的人物塑像與面具作品最富藝術風格。峇迪布與木雕皆以吉蘭丹州及丁加奴州的製品別具藝術風格,手工也屬上乘。樹葉編織的檯墊、帽子、提袋及拖鞋,霹靂州的Sayong陶器、砂勞越州以幾何線條設計的赭色陶器,也頗受遊客歡迎。
藝術坊除了販售琳琅滿目的本土手工藝品與紀念品,有許多畫家幫遊客作畫,素描、油畫、水彩任君選擇。藝術坊內有許多當地小吃美食,來自怡保的「舊街場白咖啡」人氣最旺,聚集不少喝下午茶的人潮。舊街場除了怡保白咖啡聞名,還要搭配「加央牛油麵包」,加央(Kaya)是馬來椰漿,與雞蛋與牛油一同塗上土司,香甜可口。

星同廣場 時尚星光大道


有「星光大道」之稱的武吉免登路是大馬的時尚之區,這裡有樂天廣場、

金河廣場、燕美廣場、星同廣場等大小購物商場,近千家大小商店提供低廉與昂貴的物品,時裝、衣飾、鞋子、手提袋、化妝品、玩具、家電用品應有盡有。
以販售各式名牌精品為主的星同廣場(Starhill Plaza),今年初易主後,新東家是以建築起家的YL集團,星同內部設計被重新整修規劃,以地下1樓改變最大,也最具特色,10餘家主題特色餐廳各具獨特的設計風格,令人嘆為觀止。地上5層地下2層的星同廣場,挑高的中庭氣派十足,採圓弧空間規劃,大廳的吧台以螺旋式設計,一進門即令人驚豔。地下1樓的主題餐廳區,更令人嘆為觀止,老闆宣稱這些設計全是神的旨意。
別以為得花費大把銀兩才能在金碧輝煌的餐廳用餐,這裡許多餐廳只需要台幣500元左右的價格,在仿古典雅的港式餐廳喫潮州菜、或端坐如太空艙的西餐廳優雅切牛排、或慵懶倚南洋風的軟墊品嘗泰國菜、及置身在金色布幔佈置成船帆造型的餐廳大啖海鮮,各種風格與異國料理,絕對讓人食欲大開。
平價的泰國餐廳Mythai以南洋風格的裝潢與家飾為主要設計,每個座位以麻布、絲質、細竹等不同材質簾幕圍住,五顏六色的軟墊抱枕與暈黃燈光,營造出舒適輕鬆的氛圍,餐廳外圍以陶杯串成簾幕,杯內呈滿清水,且每道菜價格只要台幣200~300元,吸引許多饕客前往。
潮州菜與廣式茶館桌椅皆為明清仿古家具,天花板掛著鳥籠,以竹板作為外牆,精雕細琢的屏風與窗櫺,呈現古典明亮的氛圍,彷如置身悠遠傳統的茶樓。
地下1樓廁所的外觀,以砂岩為外牆,男廁建材為板岩女廁為紅磚,洗手台更獨具巧思,設計師以泵浦及水車原理,有如回到古人取水方式,深具珍惜水資源的蘊含。


皇家雪蘭莪當代錫鑞館 頂級世界錫器


吉隆坡因錫礦而發展,錫製品也成為大馬手工藝術的代表。皇家雪蘭莪(Royal Selangor)更是世界錫器的頂級品牌,創始人楊堃於1885年開始製作,由於純手工材質精美、紋飾細緻,被大馬蘇丹封為「皇家」。
皇家雪蘭莪從錫廊路一間工藝小店起家,歷經無數衝擊起落,成為世界規模最大的錫鑞製造商。4年前皇家雪蘭莪在吉隆坡市郊設立錫鑞館,以摩登時尚的空間設計,展示錫鑞工藝品。具有當代博物館的規劃與外觀,建築線條流暢,遊客乘著手扶梯進入展示館,明亮的空間,更加突顯錫器的質感。
館內除了展示挖錫的大型剷斗,並以7062個錫杯疊成高達9公尺的雙子星塔成為鎮館之寶。皇家雪蘭莪工作滿30年的員工可在展示牆留下手印,手印下還刻著主人的姓名,300多個手印見證錫屑飛揚的歲月。
館內除了展示空間,並規劃錫鑞互動空間,遊客可輕敲錫製樂器的美妙音律,也可在錫製大天平,玩秤自己的重量。還可DIY將錫片捶敲成小碗,體驗百年成錫匠工作的甘苦。
皇家雪蘭莪的錫器製品,除了傳統東方造型,多數為丹麥設計師的作品,在產品展示室可買到杯、盤、相框、獎牌茶葉罐及各種中西塑像,女性項鍊飾品也頗受歡迎。以茶葉罐銷路最好,由於蓋子密合,不易受潮,茶葉香味可長期存放,香氣不易逸散。

2007年5月5日 星期六

濕婆神的孩子


當我給印度孩童一支筆時,請不要告訴我,他沒上學不會寫字。當我給他十盧比時,請不要告訴我,當他每日乞討金額超越勞工所得,就會乞討終老。


放牛的小投手


因火車誤點五個小時,抵達沙特那(Satna)時,已近正午。開往卡修拉荷(Khajuraho)的車,是我搭過最爛的巴士,車廂破舊髒亂不堪,鐵皮座椅震得臀部隱隱作痛、車沿山路顛簸,我一度躍起撞上行李架。


巴士沿途停靠載客,車速極緩。巴士駛進一個村落時,撞上一頭白牛,牛兒跪地哀嚎,牛主人氣憤地與司機理論不休,半數乘客下車圍觀,小販輪番上車兜售涼水冰棒。車廂靜止不動,沒有半點風,車內溫度節節攀高,有如被放進微波爐加溫的點心盒。中午高溫超過四十度,當我的結冰礦泉水變熱水時,我的耐力已接近崩潰邊緣。我決定在中暑之前下車歇息,等待日落天涼,再搭車前行。


於是,我背著行囊,坐在雜貨舖前低矮的茅草屋簷下,躲避惡毒的日頭,先買冰水袋置於頭上冰敷,再咕嚕咕嚕灌掉半瓶水。遠處,有一群男孩正在一畝休耕的田地打板球,三兩牛隻靜伏在濃蔭密佈的黃槐樹下。


當我正想閉目養神,等待兩小時後的下班車時,一顆軟木小紅球滾至我的腳邊。我拾起球,擔任投手男孩笑臉盈盈奔來,他邀我加入他們的遊戲,我學印度人將頭側向右邊,欣然接受。在瓦拉那西(Varanasi),常見孩童在恆河的台階上玩板球,有時球掉進河裡,擊球者還會躍入河中拾球。我只知道板球在印度極受歡迎,全然不知比賽規則。


男孩們看見我,熱情地一擁而上,爭相與我握手say hello,頓時覺得自己是個大明星似,有點不知所措。他們調整一下打擊順序之後,教我握棒與揮棒方式,便要我上場擊球。心想,只要用力擊出就好,千萬別連球都碰不到。男孩連投五球,速快質重,我只有一球擦到棒緣,其餘四球揮棒落空。直到最後一球,男孩好心投了個慢速球,我使勁一揮,球彈跳落地沒被接住,我正要向前跑壘,他們卻要我止步。這群純真的孩童逗得我好樂,忘卻自己暴露在艷陽潑淋的曠野上,頓時暑氣全消。


遊戲結束,我請這群男孩喝百事可樂,我們歡欣雀躍合照留念,有如贏得一場重大勝利。當投手的男孩陪我坐在雜貨店前等巴士,我問他為何還不回家,他指著遠處牛群,神情落寞地說,要等黃昏才能趕牛回家,所幸剛剛不是他家飼養的牛被車撞,否則回家就慘囉。


男孩上午上學,下午放牧,要到晚上才有時間寫作業。我給男孩一支筆,並請雜貨店老闆留下英文地址,允諾會將照片寄至雜貨店。後來,男孩面有難色央求我給他50盧比,他說家裡很窮需要錢,我心中有點訝異,微笑搖頭,我又拿出另一支自動鉛筆給他,男孩堅持不肯收下。後來,我們在等車的尷尬時間裡相對無言。


巴士進站時,我向男孩道別,男孩這次改口要20盧比,我依然不肯就範,帶著一顆失望的心上車,直到巴士開走,都沒將目光瞥向男孩。


數小時後,當我坐在高級餐館搭架在大樹上的特別座位,點了一客150盧比的塔里定食(Tali),卻因不合口味只吃了三分之一。我看著整盤酸酸辣辣的食物,想起自己寧願浪費食物,卻吝給男孩50盧比,我明知50盧比足夠支付他家一日生活費,或許50盧比能讓他買一顆屬於自己的球,他不用再看同伴的臉色,可以邊放牛邊練投,或許日後他會成為一名傑出的投手。


我望著夜燈投射的卡修拉荷西群神廟,止不住地感到哀傷。





不肯走路的黑娃娃


旅途末期,我與旅伴約在久德浦(Jodhpur)會合,四月熱季,在這塊廣袤大地行走一個月,我們已疲累不堪,無力往巴基斯坦邊境的齋沙默(Jaisalmer)移動。放棄塔爾沙漠之旅後,我們有如懶得擺動尾鰭的魚,漂浮在藍色城市久德浦悠閒度日。


在久德浦的日子,極為慵懶舒適,晨昏坐上旅店頂樓讀書寫字,上午逛景點,下午到五星級的烏麥•巴哈旺皇宮旅館喝下午茶或躲進戲院讓印度歌舞電影伴我午睡,日落後再到鬧區血拼至店舖打烊。我和旅伴天天在車站附近的店家覓食,這裡有戲院、速食店、烤雞店,我們正高興可以不必再吃印度食物,而胃口大開,決定在這裡養好身體,然後返德里調整回家的心情。


當我們首次發現速食店,興奮地坐在板凳上舔舐霜淇淋時,落地窗外,一名約十歲大的男孩,正躺在樹蔭下午睡,室外炙陽酷熱,打赤膊的男孩,膚色遠比一般印度人還黧黑,部分身軀被太陽烘烤著,幾隻蚊蠅在他的頭部繞旋。心中滿是納悶,這樣真能入睡嗎?他餓昏或被烤昏了?


午後,當我睡眼惺忪隨著散場的人群步出戲院,撞見一位雜貨店老闆手持藤條,追打幾名四處奔散的男孩,中午在樹下睡覺的男孩也在其中,他們為了分食一支冰棒而爭吵。自此,我記住男孩的面容了,我還同旅伴說,男孩的膚色不知是天生或日曬所致,像極了非洲的黑娃娃。


買水時,我趁機問雜貨店老闆,才知男孩是無家可歸的棄兒,以車站為家,乞討維生,老闆談到男孩時,臉孔緊繃,滿是怒氣,他說這些乞童,會影響到商家的生意。我們離去時,老闆嘴唇蠕動不停,不知正嚼食檳榔葉或喃喃自語,但我肯定他對男孩充滿輕蔑與憤怒。


接連幾晚,我們依舊到烤雞店用餐,這條街半邊都是烤雞店,每爿店只有四坪不到的空間,座位沿著門外排開,因為印度人多數茹素,旅店嚴禁葷食,我們只得坐在街隅大口吃肉。某夜,被我喚為黑娃娃的男孩出現了,他伏跪在我們座位後方,赤裸著上身,圓滾的肚腹滿佈塵土,襤褸的七分褲掛在細瘦小腿上,似黑幡飄揚。他瞪大著眼直視我,我彷若看見倒地的餓殍,食慾全無。我將吃了半盤的豆泥飯、啃食一口的雞腿還有旅伴不吃的雞脖子倒在紙盤上端給他,他接過後,坐在路旁,狼吞虎嚥扒飯吃著。


一會兒,店裡的夥計拿了一壺水,澆在男孩身上。男孩憤而起身,緊握雙拳,正要和夥計理論時,一條黃狗旋即挨近紙盤,吃起食物來。我趨前拉開男孩與夥計,卻被旅伴制止。旅伴對我說:「你只是個旅行者,馬上就離開,無權干涉這個國家的文化。」 我說:「難道賤民就該被欺負嗎?雞腿都被狗吃了,男孩比狗還不如。」旅伴說:「狗也是有生命,牠也需要食物,這是個人畜共生的社會。」 我啞口無語了。


十分鐘後,我與旅伴逛進對街的寢具店,興奮地血拼紋飾精美絞染床單、枕套,之前所見的難以理解的畫面,隨著床單折疊打包,且先拎在手上。隔天晚上,我坐在正要開往德里的列車上,男孩進入我的車廂,他在走道上伏地前進,用衣服擦抹座位地板,以討取旅客小費,當他來到我的座位時,對我揮手微笑。臨去前還能遇見他,我感到驚喜。旅伴給他一小袋白葡萄,我給他一包餅乾。並用英文對他說:「Please stand up!you must walk!or you can't stand up in your own life!」列車啟動,男孩終於起身行走,不知他聽到我的話而站立抑或急欲下車之故。


十五個小時後,列車停靠終站,我正將背包上好肩,一個和黑娃娃相似的男孩,看見我座位底下的飯盒與垃圾,尋寶似地,朝我衝來。

靜止


夏日天晴,我的一天從六點開始運轉,我循著固定路線奔跑。我從早晨的身旁奔過,遠山近樹在泛黃的光線中隱現。陽光帶來風,風漫過枝椏,跟著雕塑打太極、跳芭蕾。


某日清晨,我跑過戲水區,朝太極廣場奔去。遠遠望見一隻生命危殆的麻雀,瑟縮身軀依偎在樹下,當我躬身看牠,牠翅膀一顫一顫,驚懼跳躍,卻無法展翅飛翔。麻雀嘰喳的聲音,似乎正向同伴求援,難道牠發現隱身茂蔭葉片間,隨著樹影晃動的銅鳥嗎。


我想起九月泰利颱風離去翌日,在同樣的位置,發現一對隨斷裂樹枝墬地的銅鳥,這才驚覺,原來美術館有一百餘件銅鳥,停棲在枝頭或路燈上,小小的銅鳥也是典藏品的一部分。


除了跟隨導覽員遊園的遊客,多數人總遺忘銅鳥的存在。


每日晨跑,偌大的園區獨我一人,跑步的路徑始於彩繪塗鴉區。我先抬頭跟路燈上的銅鳥道聲早,銅鳥的喙被漆成紅色,白色腹部間雜藍黃色,每一隻都是三色鳥。螺絲取代雙爪,它們牢固靜立枝幹與燈罩上。偶有鳥雀飛停至它們身旁,旋又嘰喳飛去。


前半段的路徑只有我不斷移動,我大口呼吸伸展臂膀,聽見風掠過毛孔的氣息。繞過太極、軍艦、戰機,從愛橋俯瞰海天一色的蔚藍景緻,這是美術館極佳的視點,可遠望伸至大海的野柳岬似海龜蹣跚離岸。


每每奔至天鵝池,岸邊的綠頭鴨聽見聲響,定先慌亂下水,三隻小天鵝仍優雅地沿湖心繞游。魚群游聚,不見吃食,旋又散去。湖面泛起圈圈漣漪,升起的氣泡如語屍。


唯有藝術表演區的老天鵝會熱情打招呼,這隻老天鵝用盡全身氣力向我鳴叫,是哀鳴抑或歡叫?牠自守一池湖水,不輕易上岸,逢人靠近,便高吭兩聲,即便牠說的是天鵝的語言,白色假天鵝與湖裡的游魚,都無法與牠對話,牠聲聲寂鳴,劃破清晨寧靜的天幕,細說給雕塑與天地諦聽。


我默立在清晨的湖畔,一如身旁捲曲的不銹鋼,靜觀旭日緩升,天光漸亮。靜靜聆聽純真的生命天籟,像喚醒我的青春一樣地呼喊著。黑天鵝悠緩繞游,白色假天鵝姿態高雅地靜泊湖心,如園區的所有雕塑作品,它們聽著清風舞動,看著日月不息奔跑。


山中歲月長,倘若風帶來靈動的飛翔魔力,銅鳥與假天鵝,會有飛翔的慾望否?在這寧靜的早晨山林,像一幅水墨畫般靜止了。樹靜止。風靜止。流水靜止。時間靜止。


我的早晨從靜止中開始。

五營

電話裡母親萬般叮嚀我騎車小心,並提醒我已兩個月未返家,再說祥仔的兒子近日內將要出院,不論如何也該抽空回鄉探視。母親順道提及家鄉近況,由於公所經費補助及地方人士大力捐資,天橋業已搶工完成,東營寨的神祇也已安置妥當,果然數月以來已無車禍發生,真是神明顯靈,保鄉祐民,我感覺母親在電話那頭異常地興奮。

想起數月前,也是母親的一通電話,告知西濱路口又發生事故,據說是主委的孫子,也是我童年玩伴祥仔的兒子,被闖紅燈的機車給撞進加護病房。母親在電話那端沒好氣地說:「終於輪到他們家,終於。」我第一次聽到宅心仁厚的母親,說出這樣尖酸的話語。

前年西濱公路通車後,寬廣大道取代了鄉野小路,像隻齜牙咧嘴的老虎伏臥在村口,村民每天必定橫越這條聯外道路,到街區採買上班求學。此段公路通車兩年,大小車禍不斷,至今已奪走村內三條人命。儘管村民進出恪守道路規則,卻總有事故發生,一輛輛闖越紅燈的疾馳車體有如天外飛來的子彈,瞄射來往的村民。

當初西濱公路確定順著東緣村界舖建,村民並無反彈聲浪,畢竟南來北往的交通便捷許多,即便到台中市也能省幾分鐘車程,到彰化濱海鄉鎮更是快速。村口的農地更因此重劃成建地,濱海的漁村多了點人氣,更具現代感,儼然成為村子聯外的主動脈。

只是村民將事故不斷的主因,歸咎於王爺廟的主委為圖私利,擅自拆毀村口的將爺祠。這座將爺祠其實只是幾塊泥磚砌成狗屋大小的龕室,兒時總以為是座福德祠,直到上了中學,每天在祠旁的站牌等客運,驚覺祠內並無神尊,而是竹符與青旗各一,其竹面書有符文,符頭上纏有金紙及紅線,那時還以為是座百姓公之類的陰祠。經由祥仔解釋,才知曉這是王爺廟的東營寨,裡頭駐紮九仟九萬兵馬,好為人師的祥仔,啟發我對宮廟科儀的興趣。

村裡除有供奉王爺的庄頭廟,另有多間小廟小祠,年幼時,村裡迎神賽會活動盛行,不但自組鑼鼓陣頭,搥敲著難以言說的敬崇,晨昏的廟埕急管繁弦,眾家將福官操練聲縈繞耳際。小五那年,我被廟裡的乩童點召為六位小福官之一,廟方來家中抓人,卻被信天主教的阿嬤給婉拒,當時只覺阿嬤與主委雞同鴨講的場景,宛若上帝碰見玉帝握手Say hello的有趣畫面,後來母親仍偷偷帶我到廟裡,但廟方已找祥仔替補。

當家的祖父母與父親篤信天主,家中的神龕並置先祖牌位與天主神像,佛道不分的母親,遂無法在家供佛奉神。據說我出世滿月時,本有一場受洗彌撒等著我,是母親強力阻撓才作罷,母親認為應讓我成年後自己抉擇宗教信仰。

母親嘴裡如是說,心裡卻不喜我上教堂,那時我偶爾客串週日彌撒的輔禮員,我並未像電影《新天堂樂園》劇中的小多多因打盹而不知搖鈴,當神父雙手高持祭餅酒水吟詠榮恩,我使勁搖晃的震耳鈴聲,仿若攀緣天梯,穿透雲霄,要讓上帝諦聽。

有次剛從教堂回家,旋又隨母親到廟裡拜神,當我看見祥仔光赤著腳板踏練步法,揮舞令旗的亮晃晃身影伴著中氣飽滿的吆喝聲,躍動於灼燙的泥地上,十足威風的模樣。本該入列陣中,揮汗演練的我,竟有種失之交臂的念頭。我惶恐歉疚地跪在供桌前,為了先前抗拒王爺聖裁一再膜拜頂禮,不敢正視神像尚然的雙目。離去時,祥仔正服從著乩童的指示,舉令旗、打直腰、跨馬步,定住不動,我頻頻回望,頑皮地大喊:「一、二、三!木頭人!」,向來愛耍笑的祥仔依舊不為所動,肅穆的表情很是威儀。我試著赤腳踩地,哇!廟埕的泥地燙如煎板,就差沒冒煙。看來當小福官遠比擔任輔禮員要艱苦許多,我打從心底讚佩他們。

幾天後,當我跪在祭壇旁作週日晨間彌撒時,澈亮的陽光穿透彩繪玻璃窗格射入室內,像極王爺銳利的目光,我腦裡的潛意識密室悠悠開啟,媽祖、觀音、玉帝、三太子、聖母瑪莉亞……我所知抑或不識的眾家神祇陸續竄出,我意志不堅的信念就像座翹翹板,讓祂們各聚一端,忽高忽低對我微笑招手。此時渙散的思緒已遠離彌撒進程,我和小多多一樣忘了搖鈴,直到信眾盯著我,持鈴的手竟心虛而手軟,搖出的鈴聲也氣若游絲。之後,我索性不上教堂,加入學校的排球隊,打舉球員位置,其實我球托得不好,但跳得高,比賽中屢屢能封住對手的攻擊球。我經常高舉因練球日漸厚實的手掌,模仿祥仔揮空旗的蠢樣,向祥仔炫耀自己是球隊守護神。祥仔卻一臉不屑地說:「我是你家的守衛神呢!」儘管他滔滔解釋在廟裡習得的各式科儀,我始終認為他在假借神威瞎編胡扯。

祥仔這批小法團首次出任務,是在祈安完醮那天,隨王爺巡境「鎮五方」。他們一人掌大旗,五人各自身著與手持黃黑紅白綠顏色的服飾令旗,從薰香漾散的廟埕出發,穿過祝香謝神的夾道人群,沿村界巡行遶境,我騎著捷安特好奇地尾隨浩浩蕩蕩的隊伍,來到村南菜園旁的小祠,一探祥仔所言虛實,小福官在鼕鼕擂動的鑼鼓聲中,踩跳著極富韻律的步伐,牽調吟咒、噴水灑米、喝鞭安符,最後再將舊符、金紙以及草人投入炙熱火堆裡。許是看多了搜神錄鬼的民間故事與武俠劇,當下的我,竟覺得這段祭儀,好似旁門邪術,尤其是那只草人,更讓我聯想到可怖與詭異的字眼,儀式未完,便慌張折返。

小六那年的假日黃昏,村北溪溝成了我和玩伴的聚集地,在向晚的柔軟海風與潔淨空氣裡,剛結束球隊與法式訓練的小毛頭,排排坐在溝邊,浸泡癱軟紅腫的雙腳,嚼著雞蛋糕,互訴訓練的酸苦,日漸黝黑抽長的形軀,少了笑靨多了傷疤,沉默慢慢取代嘻鬧,靜靜地看著小魚親吻腳指,看著童年忽忽流入大海,一去不返。當祥仔說這條小溪是村界,又說我升上國中若要再打球,最好轉型當攻擊手,因為舉球員只是綠葉,就如同他一直想扮演統率五營兵將的太子爺,我滿是納悶地揣想,電視裡,腰纏飛帶,手執乾坤圈,腳踩風火輪的哪吒,身型輕巧,做騰雲駕霧狀,相貌老成的祥仔毫無童氣可言,高頭大馬的軀體,應當飛不上天。

當我們的小腦袋慢慢塞進各種知識,童年,又更遠了些。因為無數船難與一則不可言傳的靈異事件,海濱的小孩,少了在浪裡擊水,在沙灘上掘洞築城的美好記憶,只能屈身在水深及膝的溝渠裡戲耍,祥仔說王爺廟是坐東朝西的面海向,這讓我聯想到奔湧的海面載浮著幾則悚然的水鬼故事以及在金馬島嶼流傳的水鬼割耳事件,祥仔要我安心,因為海堤旁防風林內設有西營寨,只要不下海,濕漉漉的水鬼是不會上岸抓人當替身的,當時我一知半解,海防阿兵哥駐守的營區,怎會叫西營寨?

直到上了研究所,修習台灣傳統建築課程,實地走訪府城廟宇,踏查宮廟空間格局,聽老師講解駐蹕供桌上的五尊木偶與五色旗幟的配置功能,這才知曉此營非彼營。原來五營是村落超自然的防禦系統,五色代表五方與五行,各營均有將帥領軍幾千幾萬兵,祂們代天巡狩,在聚落的五隅部署兵將,抵禦鬼魅妖邪的入侵。我終於明瞭,被火舌吞噬的草人,是代替村民受苦難,而祥仔想扮哪吒,因其為玉帝駕前神將,身兼中營元帥,中營又為五營之首,位階最高。

祥仔兒時扮演的西營元帥,領有六千六萬兵,沿著村落海岸與駐守海防的國軍,各自建立無形與有形的防線,不知祥仔夢裡曾與妖鬼過招否?水鬼究竟會如偷渡客悄然上岸否?如今村裡幾無人討海為生,水鬼若真無法上岸,西線必當康寧安祥。然在防風林與大海間,陰陽交界的金黃沙灘,以及村界之間的西濱公路,皆屬魑魅魍魎遊蕩的境域嗎?

西濱公路迅速闢建,村口地貌也隨之驟變,農田老樹不見了,東營寨也消失,卻都無人在意,大家只看見一排排華麗的透天販厝,一幅幅巨大看板,矗立在路旁村口,村裡正沸沸揚揚地推動社區營造,要蛻變為富麗漁村。我不禁愀然思索,人口大量外流,海岸泊著幾艘膠筏舢舨,無人捕魚的海濱村落,怎能叫漁村?命喪西濱路口的村民,他們真因少了東營天兵神將的庇護,遂成邪魔厲鬼的替身嗎?至少老一輩的村民這般認為。傳聞,祥仔父親當主委後,收取建商大紅包,任憑建商拆營蓋厝,也未重新覓地安營。主委一再澄清絕無收賄,尚未安營的原因實是找不到福官出操。

主委與祥仔在村民施壓之後,聯合南北村民,在路旁舉行大普渡,並匆匆召回昔日夥伴,在東營舊址對向路邊,草草用竹符安了營頭,隨時代更迭,燒草人的祭儀也由紙糊人馬替代,新的旗幟繡有龍騰圖飾,相當精美。重新安置的東營範圍擴大,已將西濱公路劃入村境,氣象真是翻了一新。不久,村口多了一座跨越公路的天橋,未再有車禍。

出了車站天色已暗,我急忙到醫院探視祥仔兒子,並私下問祥仔,這麼多年沒學法練功,請神咒語都還記得啊?祥仔笑而不語。但祥仔躺在病床上的兒子,卻是通情達意,替他父親解圍說:「有天橋之後,爸就不用扮神明囉!」步出醫院,途中遇見久未謀面的村民阿海伯,言之鑿鑿地告訴我,今夏暑假,海上添了幾縷冤魂,死者皆為不諳水性的外來客與偷渡客,據說他們不是村民因而不受村裡五營兵將的庇護。

多年來,我負笈外地求學,已是半個異鄉人,五營神祇還會庇祐我嗎?

當我初次步上天橋,登高望著西濱公路整排亮燦燦的路燈光暉,在村口渙散著,深夜安謐平和的鄉村,村民早已安寢。我心靜氣閒地觀視靜夜的聚落,沒有祠室遮蔽的東營寨,露天的竹符與旗幟孤獨地立在橋下,雖得飽受日曬雨淋鳥屎狗尿,但已遠勝先前以一柱清香插在電線桿下作標記,裊裊上升的清煙,全被排氣管黑煙給吞噬。夜空墨墨,連星月也陶然安睡懶得睜眼。

童年的夢,伴隨擂鼓篩鑼的鼕鏘聲響、優美的聖歌與彌撒鈴聲悄隱在村界後方。我想起小六那年,一群小毛頭聚在村北溪溝呼呼哼鳴,一起劃十字聖號——「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阿門。」一起唱咒召神——「天清清、地靈靈、調請五營官將到壇前。」此時,五營的天兵神將已開始出外夜巡,祂們或許正忙著擒妖抓怪、驅邪壓煞呢!

我心中有種澄澈的平安感,走在回家的路上,撥電告知母親,我人已在村口,即將到家,請母親勿牽掛。

菱角酥

水滾,下麵,才發現冰箱沒菜可添煮,關火。匆忙到黃昏市場,買把小白菜,卻瞥見菜架上有袋菱角仁,我想起了你,順將菱角仁一併購買。

我另起小鍋,水煮,這才發現菱角仁不易煮爛。我咕嚕吞了碗湯麵,鍋裡的菱角仍未變軟,望著菱角,看著錶,本想撥電話給母親,問問菱角仁要先浸水泡軟否?闔上鍋蓋,我坐在流理台上,耐心等著。等等等,等了半小時菱角仁終可食。

我將一碗公白裡透紫的菱角仁端至客廳,當八點檔的零嘴。吃了顆菱角仁,半脆半軟的,水煮不如蒸的好吃,若與油炸的菱角酥相比呢?我竟想不起菱角酥的口感滋味。

上次吃菱角酥是四年前,那是我最後一回與你遊逛廟東夜市,每回至此你必吃菱角酥,我頂多嘴饞吃上一兩顆。那夜我捧著一包呈滿菱角酥的油膩紙袋,用竹籤一顆一顆戳成串,再交由你手。從夜市口到MTV短短兩百公尺的路途,你問及我剛放榜的研究所筆試,對於口試十二取三的錄取率,感到希望渺茫。

在踏入MTV樓梯的入口,你喃喃對我說著:「考上了,你的學歷就比我高了!」我很訝異你心裡這樣想著,愛情的後期,我已習慣你的啐啐叨唸,學會以沉默相對。你我的腳步一前一後拾梯而上,心卻長腳穿鞋似各自往上往下走。要去哪?到哪去?

漆黑的空間流動著人骨拼圖懸疑驚悚的情節,你對著血腥的死屍鏡頭唉唉恐懼,卻不肯依偎我的懷裡,一對交往許久的戀人,彷如初見面的網友,被一道陌生高牆將黑膠軟墊隔成不可逾越的界線。

四年來,我常與Y在廟東兜晃,每次經過賣菱角酥的攤子,我總要向Y提及這是你愛吃的零嘴,Y則說他堂弟曾向這攤子詢問加盟事宜,我們哥倆每經一次,必要重複相同對話。但我與Y從未駐足購買。也從未在豐原街頭與你不期而遇。

八點檔播畢,幾隻蚊虫內在碗口不停盤旋,有些已跌入碗裡,在菱角仁縫隙中奄奄一息,我將整碗公的菱角仁倒入餿水桶。倒掉想你的酸臭心情,到夜市覓食去。

戀人初旅


那年,風號的冬夜,我們提著一袋袋廟口美食,沿著城市騎樓奔跑,跳上公車,與一群夜歸的高中生擠在車門旁,齒頰存留基隆廟口營養三明治的香味。過了大武崙,乘客陸續下車,我們佔據公車末排座位,肆無忌憚地嘻笑,隨著車行繞彎,逗弄著彼此的身軀,我們的笑聲好幸福。


車依基金公路的岩岸迤灑前行,過了萬里,暈黃的車廂陷入寂靜,你打開窗子,海天墨黑,聽不見滔滔浪聲,看不到點點漁火,唯有颲颲海風迎面襲來,你突然安靜下來,背著我說:「噓!別吵,我想看海。」


我們分不清沿途地名,不知公車經過哪些站,我多麼希望公車不要到站,此刻永遠凝止,我們幻化成兩尾魚,躍出車窗,潛入深邃的海域,永遠都不要上岸,永遠。


我們在金山街下車,手牽手哼著歌,往青年活動中心走去,路燈燦燦,經過墳區的長長身影映在陡坡泥地,你緊緊握住我的手,握出了汗。


你或許不記得了,那晚我們哼唱誰的歌。


多年後,盛夏正午,我從捷運圓山站急奔北美館,坐上朱銘美術館的藝術巴士,穿越堤頂地區幢幢華美樓宇,隨著或急或緩的車速昏沉睡去,過了大武崙繞過萬里外環道,轉個大彎,車上遊客看向窗外嚷著:「快看,海水好藍!」


我張開睡眼,右方是漾漾藍濤、左方是脈脈青山,巴士載著遊客遠離城市,撞見山海之後,將人們載往心中的海角天涯,遊人旅程就此開展。我望著浪濤拍擁岸緣,腦子裡重新建構那年冬夜的北海岸,萬里、翡翠灣、金山街。白日的海岸風景,海天曠闊,海灣、海崖與海岬蜿蜒,基金公路引領我遊歷北海岸的湛藍風情。


巴士穿過金山老街,沿山路迴旋繞升,朝山的信徒踩著堅毅步伐邁進,朱銘美術館的太極拱門穩重橫亙山頭,立在太極廣場遠眺野柳岬,我的心緒漸漸安靜,這座山頭充溢著自然、簡樸與修行。


北海岸成了我短暫離開城市整理心情的所在,我隨意選擇離開城市的路徑,搭著客運出城,沿著淡金公路筆直岩岸聽濤看海或隨著陽金公路迂迴山路擁抱山林,城市生活的瑣碎掠影隨著一次次的流浪放逐漸次消逝。


我沿著海岸一遍遍篩洗青春歲月,你離開後,海岸依舊存在,我尋著當年愛情出走的腳步,隨著濤浪節奏,哼起當年唱的歌。

爺的鑰匙

整理爺的遺物時,我在一只鋁製便當盒裡,發現數枚沉重銅錢以及一把被便條紙包裹的鏽褐色大鑰匙,泛黃脆化的紙頁寫著爺老家的舊址-浙江溫嶺縣鳳尾鄉頂灣村5號。

這地址對爺而言是老家,對父親與我而言卻只是籍貫,花蓮市大陳一村的矮房舍才是我們祖孫三代的舊家。五十年前大陳島居民隨國軍撤退來台,一個都不留,離開那天,西風生寒的夜裡,島上墳區哭聲不絕,令人難捨離去。

爺本以為只是來台避難,很快會再回大陳,家當都沒帶,只用一把銅鎖鎖住大門。誰知這一鎖,卻鎖成五十年漫漫歸鄉長路。

從懂事開始,母親即交代我不能問爺想家否,或者不能這樣問大陳一、二村的老輩。但大陳鄉民終是思鄉情怯,開放探親後,爺曾與幾位老鄉返回大陳島,但在爺口中那打開後門即是大海,漲潮時海水漫至門邊的老家,早就消失在地標上。爺遍尋不著長年追憶的故居祖墳,一行人只好立在山丘上,登高環望物換星移的小島,像在大海中迷失方位四散漂流的船隻。他們當下決定連夜搭船離開,轉往浙江內地探親旅遊。

那趟返鄉之旅,爺帶回一大袋魚麵和年糕,全家吃了好些天的江浙食點,爺說還是花蓮蓬萊米製成的年糕軟中帶Q,更有嚼勁,魚麵若加上液香扁食會更好吃呢。住院前,爺每天神情奕奕騎半小時路程的單車,由新城的新家出發,穿過民光橋,到民光市場吃早餐,再晃至阮弼真君廟,與同鄉舊友坐在拜亭下閒扯談,中午會在巷底買點手工年糕,在大陳一村的舊家自己炒來吃,傍晚再順著下班放學的車潮回新家。爺常說:「住習慣了,就是自己的家。」

花蓮多天災,即使海水天風,地動山搖,也撼動不了爺穩篤安居的心。爺並不以當年人微言輕,初來台分配居住縣份時,沒能到台北居住為憾。他總對下一代說:「我早住慣了,就怕你們年輕人住不慣。」當船員的叔叔,年輕時候在美國跳船,自此在異國生根,讓爺好傷心。

遷居後,坐落於新城的新家,號稱東岸首屈一指的高級別墅,然種種先進設施,卻與爺犯沖相剋似,爺不太會用磁卡開門,有時進了入口的大鐵門,卻打不開家門,還將保全系統弄得嗚嗚作響,驚動左右鄰居。爺幾次被關在門外許久,卻也從不埋怨,靜靜獨坐庭院蒔花弄草,垂垂衰矣的身軀在豐繁華美的花叢裡老去。

爺病後逐日痴呆,有次將身分證當成磁卡猛刷而不自知,我返家撞見,很是心疼,爺卻像個孩子似,倚在門邊,一逕傻笑說:「沒事兒、沒事兒。」保全系統無知,怎能將急於返家的爺拒於門外。此後,新家解除保全,換成一般門鎖。

病後的爺,耳背更加嚴重,帶有濃濃大陳腔調的國台語也越說越怪,我們彼此交談,常有雞同鴨講解讀錯誤的無奈,爺卻從未使性子,始終慈言語溫,不見慍色,也只有在潘爺爺這幾位老鄉到醫院探視時,爺才能用台州話流暢地嘀嘀咕咕。

「到哪兒都好,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家。」我手中握著這把鏽褐色大鑰匙,彷彿聽見爺在我耳邊輕聲喟嘆。爺歷經戰亂流離,隨處安居即是家了。但爺的身後之家,當如何妥善安置呢?家人商討後,決定將墳頭朝向西北方位,並請冥器行打造三把標有浙江溫嶺、花蓮市民意里、新城鄉大漢村三個地址的紙鑰匙與其他物品一併燒給爺,讓爺在歸家的路上暢行無阻,毋須擔心後代子孫漂流無根,更不會如同大陳島上的祖先在墳裡望著子孫離開而落淚哭泣。

十年



我知道你的死亡與我有關。


然而,我始終不確定這關聯何在,這個秘密猶如陪葬品隨你入棺埋進地底,這麼多年過去了,直到知曉W父親的死因後,我才掘出記憶底層的秘密,抖淨積塵,像被攤在艷陽下曝曬的考古標本。


「十年了,真快!」在你十週年忌日前夕,媽不時迸出這句話,我在她哽咽低泣時,慣常躲回臥房,大開音樂,將頭埋進被裡。我回溯記憶的跡軌,時間如地鐵列車從心底血管轟然駛過,列車只載你一人,你的音容笑貌映在車廂每一格墨黑的窗玻璃上,像個悠遊的時空旅人,在靜寂深淵漫無目的隨車疾馳,永無休止地流浪,流浪。


十年過去了,你究竟浪跡何方?天堂或地府?抑或已然投胎轉世成為一個新個體?我們在宇宙的某個次元時空裡,仰望相同的繁星日月嗎?前些時日,媽從神壇處問得你已入列仙班,司職書記文官,她在親友面前喋喋不休地轉述靈媒的話,並替你在天上的成就感到喜悅。我不忍反駁,只得在旁陪笑稱是,畢竟這些年她總設法在外人面前掩抑剜心的喪夫之痛。


然而私下我卻異常理智,尤其在W面前,更如法醫辦案抽絲撥繭,縝密地重建事故現場,硬是撕去秘密箱匣的封條,替自己羅織罪名,甚至將W構陷其中。W泫然說起,倘若當年他能扶穩在高處焊接的父親…..。我旋即岔開話題,打斷W的話語,後悔自己密探似逼W供出死守多年的秘密。W三年前,眼見他的父親由工地墬落,靜靜倒躺在一攤血泊中。


這麼多年過去了,那日晴朗的午後,像一枚火紅日輪,定定嵌入質地柔軟如果凍的時光版圖。我全然無知的話音如咒,沿著狹窄昏暗的梯道,拾級而上。我見你漲紅著臉急忙進家門,氣喘吁吁啪答啪答奔上樓,門把上還留有你手汗,我明知你又和銀行賽跑和時間賽跑,卻聲聲喊叫,有如催魂咒,「爸-妹妹補習來 不及了!爸-」,你腫胖的身軀,被時鐘指針絆跌在三點半上,你的手腳停擺,凍結在凝固的腦血管裡。倒地時手心還緊握一疊千元鈔票,雖奮力起身,卻摔癱了左半身軀,再也無法奔跑。


你佇在三樓梯口,喚我攙你下樓,我面對你僵瘓的手腳,頓時心神無主,腦袋昏暗,只能挺直腰桿,撐住你龐重的半身,舉步艱難地架你下樓。你像個發條鬆脫的玩偶,動也不動地倚著我的背膀,大理石階頓成陡峭刀梯,我抖動的小腿與階梯抗衡,止步、踩穩、跨出,下至一樓,才敢放聲哭喊。我初次感到死亡如惡魔降臨,鬼差沿梯攀爬進逼,對你勾魂攝魄,那突來的驚懼,遠遠超過一個少年所能負荷的重壓。我卻透過這重量,穩穩地牢牢地記著你。我挺住你了,你卻不肯挺住自己。


當時不在現場的媽,始終莫名為何我不准家人在一樓梯口扯大嗓門喊我起床、喚我聽電話,有時我在睡夢中被由下上傳的高分貝叫喚聲驚醒,會氣急敗壞地起身下樓,忿忿地在客廳丟了句「叫什麼叫,叫魂喔!」當年你的魂魄當真是被我喚散的嗎?你病後脾性更為暴躁,放任病魔侵蝕心志,更曾揚聲詈責我們兄妹害你中風。你將一切根源指向了身邊家人,是奶奶遺傳給你的高血壓,是我們兄妹準備上學的嘈雜聲響,造成晚寢的你一早醒轉,導致長期睡眠不足,是媽叨唸令你煩心,是小乖夜半吠聲擾你安睡。


我常覺得那日午後,彷彿全家皆隨你在三樓跌跤,設於家中的幸福管線悉數破裂。面對伴隨歲月迤邐而去的過錯,我們總陷溺於懊悔的沼澤,愈是奮力掙扎,愈是往下沉淪,身軀終遭泥漿沒頂,僅餘一雙褪色裂腐的鞋,兀自浮出泥面,鞋口仰看著天,鞋底凝滯泥沼中,徒留自己掙扎的跡痕。頑冥眷戀著不該追悔的曾經,你如是,媽如是,我和W亦如是。


然而追悔又如何?記住又如何?


一如你坐在事務桌前,指著我說:「都是你害的。」就像法官拍案定讞,定我一條重不可赦的罪名。十年過去了,即使時光流轉,我終覺自己坐困無形牢籠,週身瀰漫惶惶無措的虛無感。


「都是我害的。」所以我牢記著你的話,以犯人悔罪之心,用功讀書,扮演好兒子與兄長的角色。並且小心護著與你相關的記憶。我始終記得那個字跡潦草的主治醫師在你的死亡證明書,寫下「敗血症併發多重器官衰竭」,像蚯蚓一樣扭曲的文字,於記憶的紙頁蠕動不停,並未與記事本上的藍墨一同褪掉。


你走後,母親將書有你筆跡的紙本,收妥安放。你慣用一頁劃七格為一週的年曆記事本,依日期填入廠商名稱與金額數字,幼時我總愛佔據你的事務桌寫作業,攤在桌上的記事本遂成我練習硬體字的描摹範本,你的字跡渾厚飽滿如顏體,剛健曲折的線條,好似萬馬奔騰於紙頁,我至今仍無法練就一手如你的好字。


記憶中你未曾握我的手教我習字,儘管你精於字畫,卻將我送至才藝班學書法彩畫,有時你看不過老師急於讓我帶回交差,隨意塗抹的歪扭畫作,會幫我重新構圖,或添上幾筆,讓我帶回班上踢館,「你爸爸畫得真好!」老師羞赧地說。


你走後,我仍習慣在家長簽名欄模仿你的筆跡簽名,不肯在學籍表格上「已歿」的欄位打勾,直到導師滿臉疑惑小心翼翼詢問,我才面對現實,蓋上母親的私章。我生怕你徹底從我生活裡斷了線索,我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固守聯繫我們之間的橋樑,自我安慰著你還在,一直都在。


十年來你的身影無所不在,當我起壞心、動歹念,考試作弊、對母親扯謊時,你便睜大黑鬱的眼看著我,「爸,我下次不敢了。」我在心中向你懺悔。我一再違逆你的心意,拒讀機電資訊,耽讀文史藝術。考上研究所時,媽連「文化資產維護」都說不清,要我自己捻香告訴你。但你懂嗎?這名詞在你離去時,才剛在台灣出現呢,媽總認為我盡讀一些沒前途的冷門系所,你必也這般認為。


你的觀念裡男孩該有一技之長,如今我應用所學,像個文物化妝師,將你當年的字跡影像還原最初模樣,免受蠹蟲黴菌啃噬,保你青春永駐。我將你遺留的證照檔案,帶至學校重新掃瞄輸出,再謹慎地除塵、嵌折、固色,最後裝入聚酸膠膜保護套袋,這一系列的修復步驟,如當年你離去時,淨身、穿衣、入棺。


我坐在深夜恆溫暖和的文物修復室,將逐日泛黃脆化的紙頁與轉褐破損的照片,一一攤置工作桌上,戴著白手套的手指如粉筆與雙腳,畫線、跳格子似地追尋你的過往,你八歲的小學成績單、十八歲的高中畢業證書、二十八歲的結婚照、三十八歲補辦的身份證。上完固色劑後,我捻熄桌燈,閉眼休憩。暗中,你童年青年壯年中年,以十年為期的模樣層影交疊,就著儀表板上微弱綠光,迅速聚攏眼前。但你始終顯現模糊的輪廓,同學看到你的照片,都說我像極你,親友常說看見我就想及年輕時的你。


倘若你還在,會是什麼模樣?你病後急速衰頹,幾次見你立在大廳鏡前,手持利剪顫危危地修短鬍,我在旁看得心驚,怕你皮開肉綻。多年後,輪我用刮鬍刀對鏡整理儀容時,我自責當年沒能送你電動刮鬍刀當父親節禮物。每年掃墓,我勤奮鋤草整土,像替你理髮修鬍。


但在你墳前,我總是罪咎不已,卻又不知罪從何來?我從小就懼怕你,依你對我嚴苛的要求,我這十年的所有表現皆不合你的標準,是我慌張自己惶惶度日一事無成,是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悔憾,抑或如你所言-你的死亡與我有關。


近兩年,我不曾夢見你,夢境裡,我始終分不清是你來找我,還是我先去尋你。我生怕你是對我近年散漫表現而失望,切斷我們夢境相連的臍帶,徹底棄絕我。W說因為我已經二十八歲,你能安心放手了,是啊,你是在二十八歲那年成家的。「往者矣矣,生者要快樂。」W樂觀地說。今年掃墓,我以硬幣擲筊,請你赦免我的罪過,亮晃晃的硬幣一正一反,響聲清脆落在碑前,看著陽光灑落的燦亮墓碑。你說好。我知道。

寄自越南的明信片


清早,我隨著濤浪拍岸的節奏醒轉,竟一時彷徨無著不知身在何方。司機乘客全下了車,車門半掩,海風徐吹,朝氣微涼。窗外,海水泱泱蔚藍,晴空如洗。


在這樣清明的圖景裡,我想起那年秋季爭執不斷的花東旅程。車沿漆天墨地的蘇花公路北返,你我不禁長旅駕車的疲累,中途停靠空無人跡的漢本車站休憩。你開啟車頂天窗,數著滿天星群助眠,並竄改那部我們都喜愛的電影「Three Seasons」(戀戀三季)裡三輪車伕的台詞:「管他是四星或五星,我們正睡在多星級飯店裡。」語畢,便攜山挾海睡去。


醒後,天光未明,你淚流滿面蹲踞沙灘上,頹喪望著黝藍海水。愛情,在這背山面海的綠色小站下了車,我們不再有下一趟旅程。沒有你,我試著孤行於途,帶著戀戀三季那張白衣女子仰望紅花翩然飄落的電影明信片,來到越南。


本以為巴士拋錨,下車後才知是中途休息。司機坐在路旁小攤悠閒喫河粉,幾名男子在岸緣吞吐煙圈或對著沙灘小解,經過一夜顛簸,旅人滿臉倦容,噤聲默語,四外僻靜。綿長的公路不見標示,翻閱地圖仍尋不著標點,僅能推測此地為越南中部廣平省與順化交界的荒涼之境。若非一輛卡車行過,熱情鳴聲喇叭打招呼,真懷疑自己身處某個詭異的時空斷層裡。


遊畢下龍灣,結束北越行程,一路從河內轉車趕路,總算安抵坐落香江河畔的順化古城。依約來到新城區的旅行社,將外公託我的照片轉交於此。華人老闆一聽我是老鄭的孫子,免費讓我隨團覽中越,並帶我至市郊一處觀光團必到的土產店,拜訪與外公合照的影中人,順與團員會合。


照片裡的婦人,在外公初帶團時便已相識,這些年外公在亞洲兜轉,如候鳥定期來去。越南各景點的商家小販,大多認得已屆八十高齡笑聲宏亮的胖領隊,婦人感性地說,年初看到外公造訪,心裡很歡喜,代表外公依舊健在。對一個形影蕭然,寂寞如潮水漫漶胸臆的旅人而言,這般萍水相逢的溫暖問候,足以安撫旅人疲睏的身心。


順著江畔的皇陵園區行走,阮朝昔日的京華盛世不再,城牆依稀可見當年爭戰的彈孔跡痕。穿過斷垣殘壁破屋緊挨的巷衖,廢棄的矮房木門密閉,將當年槍砲的轟轟聲響緊緊關在屋裡。中越古鎮,彷彿靜止在過去的座標,不曾隨時光挪移,山野水澤、古厝廟宇緩緩躺進明信片。旅途至今,我的行囊已有十本明信片,每到一座城鎮,便寫張給自己的明信片寄回家。


越南的流動小販不放棄任何掙錢機會,一名說著流利英語的女孩,沿路尾隨我們來到停車處,守著車門一一攤數圖片,團員無人理應,車門關上的同時,女孩流下兩行淚。我懊悔自己不該回絕女孩的兜售,即便買賣不成,女孩仍熱心指引我郵筒所在。我對自己不買一本超過一美元明信片的鄙吝行為,感到自責。在後段南越的行程,我決定不參觀美軍暴行館以及古芝地道,不被乞者小販壞了遊興,希望看見太平安寧的庶民生活。


然而當南下的飛機掠過繁光點點的城市夜空,降落西貢機場。才發覺自己的想法太過天真美好。計程車駛在風馳電掣的摩托車陣中,西貢密麻的車流如蝗蟲過境東鑽西竄,惹得司機猛按喇叭。我沿途看見公園學校綠地便極目張望,九月秋季,能找到紅花凋謝殆盡的鳳凰林嗎?


事先訂好的旅館位於第五郡華人街,一下車,旅館外的摩托駕駛,用廣東腔的華語問我:「先生,來娶老婆嗎?」我搖頭微笑以對,心裡卻頗為不悅。出入旅館的散客多數是來相親的台灣男子,也難怪他會如此以為。


我向畢業於胡志明國家大學中文系的飯店領班打聽「戀戀三季」電影海報的場景,那是一處由鳳凰樹林夾道並置的火紅隧道。他熱心地問遍飯店上下,仍無法確定地點。要我隔天到市政聽附近尋找,我們聊起這部優美如詩的越南電影,順道談及越南與中國文學。一番交談後,才知他女友的大姐遠嫁台南,並憂心女友會步上後塵。倘若我是以娶親身份造訪,他仍會這般和善相待嗎?依飯店領班推薦的景點,來到白籐碼頭閒晃。一名老美摟著足以當其孫女的越南女孩迎面走來,我還以為到了芭他雅街頭。深夜,江邊喧嘩漸褪,觀光遊艇靜泊河岸,舟楫點點,情侶笑語清脆。唯有旅行團酒足飯飽散去後,才又還給當地人一條安謐素樸的西貢河。


我思及越南古詩人阮攸,痛感社會動亂,憂慮頹喪地沿著河畔行吟,寫下長篇敘事詩《金雲翹傳》,某位友朋對越南人將這部描寫青樓女子的作品收錄至教科書,頗感不解,認為越南社會的價值觀有所偏差,否則怎會有眾多女子投身歡場甚至競相嫁到台灣。然而身處富裕國度的資本主義者,豈能瞭解戰亂流離,國窮民困的越南社會。


我向岸邊的攤車買法國麵包,蹲坐一旁聊天的婦人,示意約莫四歲大的小女孩對我乞討,我鐵著心,置之不理,大口啃著麵包邁步前行。看來我刻意簡樸的裝束,仍無法偽裝成當地人,旅館前的摩托駕駛說我的膚色太白,一看便知是觀光客。初到大陸及東南亞國家旅行,為了擺脫乞者與小販掮客的糾纏,總會輕裝出遊,一身破舊的衣褲,狀極邋遢,連照相都似狗仔隊偷拍,先確定遠離小販乞者的視焦之外,匆匆按下快門,根本無法詳細取景調焦。這時唯有被視為肥羊的觀光團快快到訪,我才能安然脫身。


連在飯店用早餐,都被台灣遊客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為免於被錯當成娶親者,我刻意坐到角落位置。對角圓桌圍坐一個越南家族,他們被隔離在百匯自助吧之外,一家三代面露哀戚,靜默地喫著河粉,騰著煙的熱湯,彷彿被凝滯的氛圍給凍結。直到一位婦人挽著身著紅色嫁衫的女子入桌坐定,女眷們相對啜泣。這一切,我全都瞭然於心。


步出旅館,旋被群聚如蟻的皮條客包圍,我成了眾人眼中的獵物又像個掠奪者。一位摩托駕駛騎車隨我穿行兩條街,以今日尚未開張為由,苦苦央求我上車,我索性拿出電影明信片探問,他猶豫數秒,比出OK手勢要我上座。我們途經美軍暴行館,一名白人老婦從館內步出,靠在女兒肩上低泣,一名下肢殘缺表演吞劍的青年,在觀光巴士離去後,掌心握著零鈔,對著溝渠不斷作噁。我不忍觀看,要駕駛快速行過。


最終來到一處中學後方的綠蔭小徑,夾道的枝葉在風中搖曳婆娑,遠望便知是楓葉林,我將青黃葉片夾入書頁,心裡滿是問號。即便將火紅花瓣錯認為楓紅飄飄,東南亞的楓葉也不可能轉紅。敦厚的駕駛誤以為達成任務,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頃刻間,我不知這趟旅程究竟想尋求什麼,僅是轉交照片和一睹電影場景嗎?抑或以為逃逸你所處的島嶼便能遠離愛情陰霾。仿若電影裡的美國老兵,到西貢尋找私生女,卻反在夜店流連,旅程變成慰藉良心的麻醉劑。昨夜我告訴飯店領班,此行最終目的,是為了舒緩身心儲蓄能量再與論文好好纏鬥。因為這個理由,我成了領班口中的好命人。


回到堤岸的旅館,大廳聚集了近十位越南女子,然令我好奇的是內廳男子的模樣,倘若這些女子被智障肢殘瘖啞相中,能否搖頭說不,在挑與被挑之間存著愛情嗎?永隆、芹苴等地窮困的農家女,皆以嫁到台灣為畢生心願。一如明信片裡的白衣女子,在情竇初開穿白長衫的青春歲月裡,漾著青澀的幸福笑意,將男生送的花朵夾進書本裡。


這塊疆域如土虱癱躺在赤道南端的國度,正蔓生出無數血緣管脈,潛越南中國海,向台灣擴編出綿密的姻親網路。婚姻仲介業者是合法的人口販子,堤岸華人區成了眾多越南女子將幸福孤注一擲的中繼站,為了鄉下老家,只好拋棄尊嚴,物化成商品排排站列,供人品頭論足,未來命運全憑個人造化。我將夾於書頁的楓葉黏在電影明信片上,寫下你家地址,苦思許久,仍不知該寫哪些字句給失聯的你。出門投遞時,撞見一名即將嫁到台灣的女子與越南情人立在走道末端啜泣擁吻。淚水很快濡濕我的眼,滴落在明信片上,你的名旋即暈開,像被時間沖淡的過往記憶。我又回房,將電影裡船家女吟唱的越南歌謠抄於明信片: 

  

綠葉白花黃色的蕊   荷花出淤泥而不染   

女人的命運就像雨點   有些落在水溝裡   有些落在有錢人的池塘裡  

有誰知道田里有幾根稻   

河流有幾個灣   

天上的白雲有幾層   

誰能掃光森林裡的落葉  

誰能命令風不要再搖晃樹木  

蠶要吃多少桑葉   才能吐絲做一件綵衣   

天要下多少雨   才能讓海洋流滿淚滴   

月亮要多少年   才會變得蒼老   

半夜三更月亮在附近   等待那個偷我心的人   

我要永遠唱喜樂的歌

歸尋人間--由新作「三軍」看朱銘的雕塑藝術


秋意漸濃的九月天,是朱銘美術館的館慶月。穿過光潔長形廊道,順著日光灑落的小徑悠然漫步,通往園區的道途溫暖而脆亮。長長路徑有一支巍然挺立的青銅軍隊沿著坡道排開站定,光影穿透婆娑枝葉,篩下點點金光,散落在一件件以抗戰英雄為主題銅鑄塑像的諧謔臉上,抗戰英雄們身著卡其軍服,手持大刀或簡陋兵器,有拖著蹣跚步履的傷兵,還有帶著炊具的伙頭兵。在浴血征戰兵疲馬困後,或被攙扶或杵著柺杖緩步撤退,朱銘替它們在衣上的名牌刻劃姓名王吉、林才、阿旺…..。遠遠望去,與真人一般大小,看似姿態生動,裝模作樣的銅像,就要迎面朝人走來。駐足細看,卻發現它們淺笑憨憨、眼漥深陷,讓人感覺幽靜冷寂,世界彷彿凝止,時空凍結。令人想及柏楊小說「異域」裡,那支在邊境奮勇抗敵卻孤立無援的游擊隊。令觀者忍不住趨前撫摸與勉慰它們,輕聲地在心底,打聲招呼:「英雄們,一路上辛苦了!」



朱銘就是在清境的工作室,創作這批抗戰英雄。朱銘以兒時記憶裡,軍隊撤退來台的印象為念想,以戰場上的老兵切入,在歷史的軸線上,鋪陳不同世代的三軍圖像。創造出「人間」系列中,最偉大的鉅作-三軍。四年來朱銘在合歡山晨起工作日落而息,用大型鏈鋸,切出保麗龍模型,漫天揚起的白色細屑,似冰雪飄飛,當有人問起朱銘正在做什麼,生性豁達的朱銘總是說:「我都在山上『做兵』,這裡有天然的『合歡牌』冷氣。」山上的工作室環繞著蓊鬱的林相,鎮日與群山松梅相對,是朱銘秉持作品與自然的濡染和感動。朱銘說:「只要是軍人都值得尊敬,要安居樂業,先要有軍人保家衛國。我的作品,於每一個時期,都有不同的變化,這麼多的不同,不可能每一個人都喜歡,也不可能全都不喜歡,所以美術館必須有它豐富的內涵,人們來了,自然會去選擇自己喜愛之處,只要喜歡,就能和作品溝通,溝通了,美感氣息便吸收到心裡,產生了欣賞的喜悅。」


如今朱銘美術館,進駐三百多件青銅士兵,以及一艘巨型軍艦跟一架擬真的IDF戰機,讓執行任務的軍人形象挺進雕塑的藝術殿堂,讓當年故鄉再也回不去的老兵,矗立在美術館園區。每一件青銅士兵都洋溢著軍人無畏的氣魄,象徵英雄的突圍與困阨,強調軍人角色與自然環境的協調。三軍作品,延續了朱銘創作上一貫的「札實感」,不論厚重的青銅士兵抑或結構剛健的軍艦戰機都盈滿札實的感覺。「人間」系列是朱銘在八0年代赴美進修,受到普普藝術的影響,所發表的系列創作,取媒材的多樣性讓物料精髓充分揮發。此系列發展至今,已涵括木材、石材、陶土、不銹鋼、青銅、海綿翻銅等創作,甚至延伸出人間系列的素描與水彩畫。


朱銘以歷史人物為主的寫實作品,已趨於抽像,不拘泥人物逼真的造型,卻能真切流露物像神韻,引人端詳發人深思。作品紮根於歷史,孕化自個人的生命體驗,三軍創作裡的陸軍連長,就是朱銘依當時服兵役時期連長的樣貌所創。英國藝評家Ian Findlay曾寫道:「『人間』的人像並無陰陽應順的啟示,雕像上那種哀傷和張惶令人顫慄,觀者無不被那種迫人的疏離感撞擊心靈。然而,朱銘自己並不被綑鎖在這種疏離感之中,他是局外人,他甚至在這些哀傷的人物身上,添上一層幽默色彩。


朱銘創作的重點在於摹寫人體,但不能說是刻畫人像。他從來不刻意寫實,所以他的人物並無個別樣相,由於這種不確切性,朱銘可以專心塑造作品的精神,成就一種富於哲思,對人類處境作深刻反省的雕刻藝術。到底這種精神的探索能夠發展到什麼地步,已不觀乎匠藝的問題,而是看朱銘本身精神修養能夠到達的境界,無可疑議的是,到現今他的作品都是既深刻又每每難以言詮的。」


相較於「太極」的沉潛玄祕,充滿撼人心脾的張力,人間系列是朱銘對芸芸塵世獨具慧心的透觀與體現,他讓作品自由呼吸,與觀者自在對話,這群青銅人像,它們由內向外充撐出來,體態漲腫帶方、線條稜角分明,蘊含其中的軍魂仿若隨著青銅元素釋放而出,這些籍籍無名,無樣相的人群,款擺著軍人各式英武姿態,不論是閱兵式中凜然剛直的連長、乘風破浪的海軍健兒、御風而行的飛官抑或奮勇殺敵的抗戰英雄。它們來自朱銘的藝術世界,朱銘宛如照料自己的孩子,替它們設計服飾、兵器、配件。這些銅鑄的飽滿形體皆可引發多樣的詮釋,它們會向觀者訴說自己的故事,令人思及自身那段汗血淋漓軍戎歲月的苦樂悲欣,懇親送行的歡喜傷感,抑或歷經戰亂流離,人事星散的滄涼眷村與被歲月壓垮背脊的老兵。


正如朱銘自己所說:「『人間』雕刻之語言及其精神,是在描寫大面的人間,局外人不一定知道它們在做什麼,在忙什麼,我沒有去問它們,也沒有必要去瞭解它們,它們也未曾告訴過我,但仍繼續它們的人生,問題仍然存在,繼續發生,也不斷地結束。」循著朱銘美術館園區路徑逡巡,看盡人間眾生相的同時,它們也正看著我們,迫使我們反思自身從何而來,終歸何處?或許我們終將明瞭,那些隨著時代遠颺,淹沒在歷史洪流的人物與故事,已在朱銘美術館找到適切的安身位置。


這是藝術的包容,天地的寬闊。

勇闖孟加拉找尋虎蹤-------孫德爾本斯三角洲探險記


河口三角洲孫德爾本斯(Sundarbans)位於孟加拉西南部,由恆河、布拉馬普得拉河及梅克納河3條河流所沖積而成,橫跨印度和孟加拉兩國,為世界上最大紅樹林濕地,沼澤、河流、小島、泥岸在此交織成綿密的水域網路,是旅人值得探尋的秘境。
順著潮汐探險 紅樹林迷人奇景
孟加拉冬季為10~2月,此時氣候溫和,也是造訪孫德爾本斯最好的季節;3~5月濕度高,常有蛇類出沒,此時樹木植物最為蒼翠茂密,林相優美。不論何種季節,在孫德爾本斯三角洲的紅樹林濕地內,皆蘊孕豐富的動植物群種,包含多種鳥類及孟加拉虎、印度巨蟒、鹹水鱷魚等珍稀動物,目前已發現270種鳥類、32種哺乳類、50種爬蟲類及4種海豚等,也是歐美生態攝影學者研究與捕捉美麗鏡頭的好所在。
想一窺世界最大紅樹林的神秘樣貌,遊客必須有刻苦耐勞不怕蚊蟲叮咬的精神,先由河道換獨木舟進入小溪,再徒步上岸進入叢林,一一探訪水筆仔、椰子樹以及魚狗、鱷魚、莽蛇等潮間帶生物,至於鼎鼎大名的孟加拉虎呢?
據悉,隨著此區人口增加,捕魚與伐木業者破壞紅樹林生態,各種稀有動物數量漸漸減少,孟加拉虎數量也銳減。往年可見孟加拉虎結伴渡河,闖入村莊攻擊村民,每季約有5人次被老虎攻擊事件。不過,這2年已逐漸減少類似老虎攻擊人事件,連當地民眾都難得見到孟加拉虎蹤跡,遊客想見到孟加拉虎?只能憑機運了!或許「運氣好」時,也能與孟加拉虎正面相遇喔!

照見紅樹林 原始與純真

孫德爾本斯地區佔地1萬平方公里,有數百座島嶼,約住100多萬人,60%面積位於孟加拉,小島上沒水電,居民以捕魚為生,每2戶就有1艘小船,島民養羊養雞,學童打赤腳上學,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參訪孫德爾本斯若當天往返,只能搭船在紅樹林外圍繞圈,非但難以仔細觀察豐富的動植物生態,更無法體驗島民的生活。建議至少住宿一晚,靜觀日出斜陽,蓊鬱綠林於粼粼水面映現悠晃倒影,呈現原始純樸的農村風光。
孫德爾本斯島嶼居民倚賴河水與紅樹林生活,於晨昏漫步鄉間小路,尾隨羊群的步伐前進,婦女結伴捧著水罐打水,農民餵雞鋤田、劈材生火。日落後小島漆黑靜默,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停棲髮梢,蛙鳴相伴入眠,小島的生活讓人感受到與萬物共處的和諧。


自給式恬淡 傳統捕魚奇技

住在這三角洲上的居民,並未得到老天爺的祝福,每年雨季飽受洪水威脅,潮汐無日無夜騷襲河岸,三三兩兩的扁舟、蓬船、機動駁船慵懶漂泊在平靜的江河上。小島沒有工作機會,留在島上的年輕男子,除了少數擔任船伕或伐木工人,就是隨著父親兄弟以原始方式穿梭在大河小溪中捕魚抓蟹,經常可見父子齊心撒網工作的溫馨畫面。
小島灌溉系統不健全,不易耕作,唯有靠河吃飯。只是,漁民一撒網,只撈起白花花的小魚,旋即失望地將小魚流放。聰明的孟加拉人訓練水獺捕魚,此為孫德爾本斯居民傳統捕魚奇技,水獺會先將魚兒追趕至淺灘處,再叼捕魚兒,漁民可要迅速將魚從水獺口中取出,否則會被貪吃水獺當場吃掉。
至於抓蟹方式也極為有趣,漁民用細棉線綁著小石塊與保特瓶,讓線沉於河底,藉以纏住蟹爪,浮於河面的保特瓶,作為位置標記,將保特瓶撈起、收線,即有螃蟹自動上門。
島民住家多數沿河而建,有婦女在自家門架妥漁網,一字排開,一面面藍色漁網成了河邊特有景觀。也有優閒漁民,坐在靜泊河面的獨木舟上,拿著釣竿垂釣,無視烈日灼身,有如老僧入定,令人佩服。
少數居住出海口小島的漁民,會駕著小船到Moysryber小島附近的紅樹林捕魚,往返一趟就要3小時,有些居民索性住在船上,忍受風吹日曬與蚊蟲叮咬,生活相當刻苦。
孫德爾本斯每年1月間有祭典,漁民與伐木工人齊聚某小島,以熱鬧繽紛的印度節奏歌舞慶祝平安歸航與豐收,遊客若於此時造訪,將可感受小島有如過新年的歡樂氣氛。



優閒搭輪船 漂流千河之國

到孫德爾本斯可由達卡(Dhaka)搭1天1夜輪船沿河南下到庫爾納(Khulna)參加當地的3天2夜紅樹林旅遊行程,船上生活尚稱舒適,可看見海豚跳躍及鄉村風光,照見孟加拉居民與河流相依的真實生活;若走陸路到庫爾納至少要7小時車程,沿途可見農村與城鎮景象。
孟加拉被譽為千河之國,河道網路綿密,航運發達。碼頭集中於達卡的Buriganga 河,沿岸儘是鐵皮與茅草搭建的房舍,此處是達卡的貧民區,居民吃喝拉撒都在這條大河,多數在此沐浴洗身。這條大河亦堪稱孟加拉最擁擠忙碌的河流,少了恆河悠遠神聖的宗教色彩點綴,只見人類為了生存,與河流相依的真實樣貌。
開往庫爾納的輪船固定於傍晚6點開航,頭等艙船資只需1000Taka(約台幣500元),雨季之外的季節班班客滿,連頭等艙都是一床難求。旅客必須提早訂位,若當天才向船公司買票,船東為禮遇外國人,會騰出員工房間,最壞打算就是睡在頭等艙的長椅。
輪船速度極慢,航線彎曲複雜,沿途停靠7個碼頭,每次靠岸,旅客先下船,接著貨物運出,旅客與貨物陸續上船。輪船什麼貨物都載,小至飼料、馬桶大至冰箱、機車、木門統統能上船。每次靠岸短則20分鐘,若遇Barisal、Jhalakathi等大城鎮,往往停靠1小時。
沿岸的碼頭風光以Jhalakathi最為優美,枯木、烏鴉、小舟與鐵皮屋,構成一幅鄉村圖景。輪船正好於太陽升起後靠岸,船上旅客齊聚甲板吹風看景,聆聽烏鴉啼叫與船夫吆喝聲,一天的心情也因而愉悅美好。